恨铁不成钢，把儿子恨进精神病院

父母学堂

青春期的儿子在家里摔东西，甚至动手打骂父母，遇上这种情况怎么办？


　　要先改变孩子，必先改变父母，是因为父母的教育出了问题，才导致孩子出问题……

张小平口述 翟永存整理
该文发表于《家庭》杂志2005年第7期


　　在暴力中长大的孩子，心中只有对父母的恨

　　童年时，父母很骄纵、溺爱我，养成了我自私、任性的性格，致使我上学后，在同学当中没有一个朋友。大学时代我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。毕业数年后，我成为一家国企的总经理，并嫁给了在大学教书的方安平。


　　婚后第二年，生了儿子方瑞。因为吃够了被父母溺爱的苦头，我发誓决不溺爱孩子。小方瑞把饭菜掉在地上，我喝令他拣起来吃下；小方瑞一时不听话，我就把他的胳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；小方瑞让我给他讲数学题，没讲两句，我就怒火冲天地训斥：“不要脸！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，在学校里干什么了？”小方瑞在父母面前表现得非常怯懦，开口说话都要先看大人的脸色。


　　2003年，儿子发生了一日千里的变化，原来比我低一头的他，一下子竟比我高出了一头；似乎也是一夜之间，12岁的方瑞长出毛绒绒的胡子。随着青春反叛期的到来，老师开始找我告状，你儿子又在学校里打架了。我心中奇怪，儿子在家里温顺得像头羊，怎么到学校就成了狼？


　　我那时还没意识到，儿子是因为在家里受了父母的暴力，心中压抑无处宣泄，到了学校便打同学；更没要想到，有一天，儿子的暴力竟会落在我的头上。


　　和儿子的第一次冲突发生在2004年初春一个寒冷的傍晚。那天，一位同学打电话到家要儿子出去玩，儿子穿着毛衣就要往外走。我正在做饭，头也不抬地说：“穿上防寒服。”儿子说我不冷。外边风那么大，还结着冰，怎么会不冷？我厉声说，不穿不许出去！儿子小声说：“凭什么都听你的，你说的都对啊！”“因为我是你妈！”


　　僵持的结果是，儿子没出去，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。半个小时后，儿子屋里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，还有低低的骂声。我的专制统治头一遭受到儿子的反抗，有些懵了。


　　饭自然是无心吃了，我回到自己房间怔了两个小时，才理出个头绪：决不能让他造反成功。我起身打开了儿子的房门。方瑞正红着眼睛站在屋中，被子、枕头全摔在地上。我厉声喝问：“你真的反了！嘟囔什么？大点声！”说着，“啪”地给了他一耳光。儿子呆住了，突然暴怒得像一头狮子，抓起桌上的电话、台灯狠狠地摔在地上。我又气又惊，抬头看儿子，他正愤怒地盯着我，那眼神里竟是刻骨的仇恨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……


　　此后儿子又摔了两次东西。一向温顺的儿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？不是得了精神病吧？


　　我找了一位心理医生，安排他以方安平朋友身份，趁儿子单独在家时登门。医生问方瑞和父母关系如何，儿子回答说：“我以前怕他们，现在他们怕我。”医生对我说，孩子没有精神病；但可能有轻度心理障碍，尽量别让他受刺激，否则病情会加重；这个年龄发育很快，荷尔蒙分泌得多，所以性情暴躁，得让他发泄出来；还有，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感受到父母的爱……


　　心理障碍重了也有可能发展成精神病，我和丈夫决定，不能让儿子受任何刺激。此后，方瑞再砸东西时，我们一声不吭。为了让儿子开心，他要什么我买什么，不要的，也讨好般地买来一大堆。我们的退让使儿子又惊又喜：原来父母是纸老虎啊！原来我一摔东西他们就怕！原来一闹就能要什么有什么！原来我进敌就退！早知是这样，当初何必挨打受气呢！


　　方瑞砸东西砸得更勤了，起初是一个月一次，后来是半个月一次，到后来一星期能发作三次；最初他摔枕头被子，都是些摔不坏的东西，后来摔钟表、盘子，都是些一摔就坏的；起初是摔不值钱的东西，后来摔电视机、电脑，最后是拿住什么就摔什么。家里的窗玻璃全被砸坏了，那千疮百孔的模样像是我破碎的心……最让我痛心的是，他开始动手打父母，而且一次比一次出手重……要知道，我是一家国企的总经理，公司数千名职工个个对我恭敬有加……

　　听说儿子要从精神病院回家，我吓得浑身发抖

　　我和丈夫每天下班回家，一进门，先看儿子的脸色，儿子若高高兴兴的，我们就长出一口气；儿子的脸若是阴着，我的心就突突地跳。儿子成了高压线，他一不高兴，我们都往后退。每当儿子写作业问我题时，我总是心惊胆战，三言两语地快点讲完，然后立即退回自己的房间，怕的是他突然发脾气！


　　许多个傍晚，下班了，公司大楼空荡荡的了，我却枯坐在办公室，不愿回家，也不敢回家……我站在窗前，望着茫茫夜色，苦思着一个问题：为儿子付出了那么多，小学六年，风雨无阻地天天接送；绞尽脑汁地安排他的饮食；功课天天查看，操碎了心，一年来，还以每月1000元的工资请了一个大学生做家教。为什么付出了心血和汗水，收获的却是儿子的恨呢？做了那么多年望子成龙梦，梦醒时已到了茫茫悬崖边上无处可走！


　　2004年圣诞节第二天，儿子放学回到家，倒头躺在房间里生气，叫他吃饭，他没好气地说：“还吃饭呢！英语都考了倒数第四了！”
儿子大约因考试失败，心理压力很大；他可能对父母也很失望：关键时候父母一点也帮不上他！


　　12月28日，儿子仍不肯上学，父亲打电话让老师叫他上学。儿子听见了，冲到客厅，见我们正坐在桌前吃早餐，一把将餐桌掀翻在地，骂道：“妈的，我说不上学就不上学！我让你们吃！”汤水洒了我们一身，我和丈夫相顾无言。儿子气冲冲地瞪着父亲：“你来打我啊！你以前不是常打我吗？谅你也不敢打了！我敢打你信不信？”方安平铁色铁青，气得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。


　　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地一阵难受，冲进厕所呕吐，竟吐出了一大摊鲜血。丈夫急忙把我送到医院。


　　安排好我住院后，方安平去找了心理医生，奔波了一个上午，中午赶到家给儿子做饭时，发现门被儿子反锁了。


　　方安平一天几次回家送饭，儿子既不肯开门，也不肯把放在门口的饭盒拿进去。第二天夜里，我撑着虚弱的身体，从医院赶到家。屋里的灯全亮着，静静的一点声息也没有。我的心提到了喉咙，无力地扑到门上，声音也颤抖了：“方瑞！方瑞！” “滚！”听见儿子的吼声，我心里踏实了。我们乞求了儿子无数遍，他仍不肯开门。


　　到了第三天，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：家里只有几包方便面，儿子还有吃的吗？还有，他情绪如此激动，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自残的事儿？
第三天夜里，我们叫来了消防队员和心理医生，征得心理医生同意后，消防队员撬开窗进入屋内。


　　儿子正在客厅看电视，见他毫发无损，我如释重负。儿子却满脸愤怒，手握着遥控器，低声咬牙切齿地对我说：“我杀了你！”


　　我吓得浑身一激凌。心理医生悄悄对我说：“他不是说着玩。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，我得将方瑞带走住院。”我含泪点头。


　　儿子被医生带走了。我和丈夫抱头痛哭。满地都是摔碎的盆盆碟碟，我们谁也没心情收拾。


　　几天后，在医生的办公室，看着高高瘦瘦的儿子穿着条子病号服进来了，我不禁泪水潸然。人家养儿子儿子考大学光宗耀祖，我却把儿子养到了精神病院！虽然事业成功，但任何成功都弥补不了教育孩子的失败啊！


　　方瑞看到我落泪，突然生气了，转身就回了病房。那一刻，我心头满是对人生的绝望。医生的办公室是在医院的五楼，我真想闭眼往楼下一跳！我扶着走廊的栏杆，阳光照在脸上，都是冰冷冰冷的啊……


　　春节快到了，我提了一大堆好吃的去看儿子。儿子说：“妈，你提这些东西干啥？我要回家过春节！”


　　医生没对我说这件事，事出突然，我吓得脸白了，两腿直哆嗦，心想：老虎要回家了，老虎要出笼了！


　　我就这样怀着恐惧，接了儿子回家过年。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胆战，我几乎都撑不下去了。


　　正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，我在网上查到了赏识教育的咨询电话。接电话的是一个名叫王军的小伙子，他说，不要绝望，当上帝给我们关上一扇出门后，必然给我们打开另一个窗。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这句话。


　　2005年五一节，我带儿子参加了赏识教育的“快乐营”。在老师的鼓励下，方瑞一直表现很好，但到了“快乐营”最后一天，他还是发作了！


　　事情的起因是，方瑞丢了通讯录——夏令营的孩子互留了电话，还互写一句赏识对方的话。方瑞把丢东西的责任归结到我身上，铁青着脸，握紧了拳头，把我逼到了墙角，我无路再退，心中怦怦乱跳。会场上有200名孩200多位家长，众目睽睽之下，妈妈挨儿子的打？！我恐惧得喘不过气来。


　　王军也在场，一看大势不好，立刻去叫来周弘老师。周弘老师来了，见儿子横眉怒目地瞪着妈妈，而妈妈浑身发抖地缩在墙角，他脸上也露出吃惊的表情。我心中仍很紧张，周老师能搞掂方瑞吗？


　　周老师笑眯眯地摸摸方瑞的头说：“丢了通讯录，你这么难过，说明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。儿子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。周老师说：“来，跟老师握握手。”方瑞居然听话地伸出了手。周弘称赞道：“这孩子不错，难过得都哭了，还能听周老师的话。你放心，我们一定帮你找到通讯录，如果找不到，就让大家再为你写一遍，好不好？”儿子边擦眼泪边点头。周老师说：“我讲课时，你听得最认真。我曾问大家什么叫快乐时，你的发言很精彩，还记得吗？”儿子的眼睛突然亮了：“我说快乐就是学会面对不快乐！”“这句话很富有哲理！来，让我把他写在你的T恤上！”儿子笑了，我也长吁一口气。周老师写完了，问：“话是你的，字却是我写的，署谁的名呢？”儿子说：“方周。我姓方你姓周。”周弘老师和周围的同学一齐鼓掌说这个主意好。


　　这场危机被周老师轻易地化解了！


　　学了赏识教育，我才意识到，正是因为缺乏家教知识才造成了儿子的悲剧啊，此后便如饥似渴地读家教书。我还意识到，庄稼出问题是农民没有种好它，孩子出问题，是父母的教育先有了问题。要先改变孩子，得先改变父母。我还意识到，鼓励孩子比批评孩子是更有效的教育方法。我还明白了，爱不光是照顾孩子的衣食，更要关注孩子的心情好不好。



　　不和孩子进行心灵沟通，永远化解不了亲子矛盾



　　从夏令营回来后，儿子有时也发脾气摔东西。当儿子摔东西时，我不再难过，而是温和地对儿子说：“你摔东西的次数少了，而且，你知道父母的钱来得不容易，只拣些便宜的摔，这就是进步！”儿子听我这么一说，也不好意思再摔下去了。


　　2005年6月的一天，学校举行颁奖大会，方瑞爱护环境得了环保奖。儿子要求我出席颁奖会，我那天有个重要会议，郑重地向儿子道了歉说不能参加。丈夫出差没回来，也没法去，儿子失望极了，连晚饭也不肯吃。


　　第二天清晨，因为爸爸妈妈住在我家，一大早我就起来和保姆一起做早餐。正往桌上端饭时，听得儿子在屋里骂：“妈的！逼的！我才不去学校呢！”保姆被这愤怒的骂声吓怔了，妈妈也惊异地看着我，眼睛里满是问询。妈妈有心脏病，前两天还住了院，为了不让她操心，也为了不使亲人另眼相看儿子，我从来没向妈讲过我和儿子之间的一切冲突。如果儿子突然摔东西，妈妈受到刺激发不会突发心脏病？我的心怦怦乱跳，脸上仍然微笑着，装作没听见儿子的骂声，仍快乐地对妈妈说：“饭来喽！妈，你别觉得我爸耳聋，就总唠叨他！”妈妈见我仍兴高采烈，就接着刚才的话，又继续说说笑笑。


　　我揩了揩头上的汗水，刚长出一口气，突然听到儿子在屋里愤怒地喊了一声：“妈！你给我过来！”我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响，怕啥来啥！但这时候，孩子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，就格外需要大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。我来到儿子屋里，轻松地说：“妈妈到！方瑞同志，有什么吩咐？” 儿子一怔，大约是我轻松快乐的态度感染了他，他的情绪也平稳了些，挥挥手，声音也低了下来：“没事。你走吧！”


　　我出门上班后很不放心。给儿子颁奖，他如果不去这事情就闹大了。半个小时后，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，听保姆说儿子已去了学校，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

　　随着暑假来临、考试渐近，儿子的心情越来越烦躁。他内心深处认为，除非能取得好成绩，否则他就不是个好孩子，但处在如此烦躁的情绪下，他又怎能学习好？数学考试时，方瑞考了全班倒数第一。


　　回到家，儿子又把家砸了个稀巴烂，且从此再也不肯再上学去。


　　星期一，我正在办公室，儿子给我打电话：“妈，快点给我滚回来！”我的头皮发麻，强做镇定：“方瑞，有什么事吗？”“有事！”“妈妈就回家。”


　　我一边拦的士，一边打周弘老师的手机，我说该怎么办怎么办？周老师说，你要冷静，大人冷静，孩子才能冷静。你不要怕，大人不怕了，孩子才不怕。不要逃避矛盾，要敢于触及孩子的心结，这样才能和孩子心灵沟通，不沟通，只是一味地逃避，怎能解决问题？怕到何时才是个头？


　　我纷乱的心立刻宁静下来，似乎有一束光照在我心里：是啊，怕孩子摔东西，怕他发作，从不敢谈孩子的心结——学习的问题，父母以前打骂他的问题。方瑞心情好时我不忍谈，怕破坏了他的好心情，心情坏时我不敢谈，可不谈又怎能打开孩子的心结？


　　我进家门时，方瑞正气呼呼地站着屋中，房间里橙子翻倒在地，茶杯碎了一地。儿子抬起头，用愤怒的眼睛盯着我。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——这是儿子摔东西一年多来，我第一次敢于看他的眼睛，以前我从不敢看，怕那像极了自己的眼睛里的仇恨和愤怒。最能伤我们的是我们的亲人，在这个世界上，伤我最深的是儿子满是刀光剑影的眼神，我无数次地被那眼神刺得鲜血淋漓，但今天，我知道要面对这一切了。


　　我看着儿子的眼睛，平静地说：“方瑞，妈妈回来了，你有什么事？”儿子大约没想到我敢于和他目光对视，他更气愤了，脸涨得通红，脸上的肌肉也突突乱跳。我仍仍静静地、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，儿子垂下了头。


　　我恳切地说：“孩子，妈妈知道你有心事，知道你过得很痛苦，知道你为学习的事非常发愁，妈妈非常理解你。”儿子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早晨为什么不叫我，不知道我要上学吗？”我说：“妈早晨非常想叫你上学，但看你睡得那么香，有些不忍心叫你。再说，这一星期你都不愿上学，妈妈想，学习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，等你愿意上学了，咱们再去。妈妈一定帮你解决学习上的问题。我相信，你心情不烦躁了，以你的聪明，这点知识搁不住你学的。”儿子仍垂着头，说：“哼，以前你们打我！”我诚挚地说：“妈妈以前错了，向你郑重道歉。你现在这个状况，已经惩罚了妈妈。妈妈错了，你得允许妈妈改，你一定要原谅妈妈，帮助妈妈，好吗？”儿子无语，表情却彻底平静下来。


　　我说这些话时，表面平静，实则紧张得心里突突乱跳，我也只有勇气说这么多，便匆匆结束谈话：“如果你没事了，妈妈去做饭了。”


　　我躲到厨房好一会，才稍稍平静下来。这时，儿子突然出现在门口，说：“妈，明天我去上学。”


　　我只说了一声“好”，就再也忍不住，泪水无声地从脸上流下来。


　　儿子发脾气的时候越来越少了。我感觉，我正穿过泥淖，一步步接近儿子，走近儿子的心灵。我在给儿子留的纸条上写道：“儿子，妈从来没有放弃对你的爱，在我们共同走过的这段苦难日子里，妈妈在和你一起成长。”


　　把一个心灵上有累累伤痕的孩子教育好，是一个浩大的工程，仅有一些教育方法是不够的，更要靠深沉的母爱父爱，有了这份爱，儿子再反复几十次，我们也能坚持下来，并最终能取得胜利，我相信。